母亲说:今晚月亮烤火

怕是要下雨了

然后抓起镰刀出了门

今夜,整个北方都在看天

整个北方在谛听

小麦回家的声音

暴风雨就要来了

雹打一条线　虎口夺粮呀

把所有的锋利举起来

把所有的汗珠甩出来

把所有的黎明叫起来

麦香弥漫乡村和城市

我看到炎炎烈日下

北方是一张大锅饼

再给一个晴天

乌云在天边狞笑

我知道,在农贸市场

锅饼是最低贱的食物

多么想再有一个

母亲亲手蒸的新面馍呀

 

麦子

 

麦子

我发现我离你越来越远了

农人把你晒到城市的路边

我才知道你又回家了

曾有过多么亲密的接触啊

秋天,我们送你下地

父亲扶耧、我和姐姐拉耩

秋风在耳边呼呼作响

你似有些不情愿地

钻进土里

都说你是后娘养的

秋风凉了却把你赶出家门

冬天,父亲让我挑担雪来看你

说是给你送被子

你果然没有死

你终于熬过了严冬

在春风里长成墨绿

你像一个懂事的女儿

拔节、抽穗、孕育

让田野到处翻卷着麦浪

那时我和小伙伴们

又在你的庇护下捉迷藏

有时我们会残酷地

掐下未成熟的麦穗

用火烧熟

然后充饥

那是多么香甜的麦粒啊

入夏,你变得雍容华贵

田野到处一片金黄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芳香

人们开始把你迎接

收割、脱粒、晾晒

你走到家家户户的炕头上

你是最好的粮食

是庄稼人的命

我也曾和你睡在一起

听你的呼吸

闻你的清香

我们只是在过节时

才用你的体面

支撑清贫的日子

那一年我上中学

母亲让我背上你

是你送我到了一个陌生地

我不想再上学

我抱着你伤心落泪

我把你送到食堂

然后发誓好好学习

我考上了大学

父亲把你卖了

又是你,换来了钱

凑足了路费和学费

这回,我和你告别

我看到

你无声地爬上父亲的额头

变成一粒亮晶晶的汗珠……（宋道敏）